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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拿師01  

    推拿師,一種神奇的職業。說是醫療,談不上,畢竟不像傳統流傳下來的整骨那麼有脈絡可循,針灸也需要中醫師親自施為;說按摩,其實也算是,只不過政府長久以來保護視障者,給予他們生存的管道,發展了幾十年,變成了另一種獨立體系,以讓人肌肉放鬆為主。

    類似概念的是醫療的復健,其實就是有醫學背景的按摩師。骨骼方面你真要他硬著頭皮上,他還真不敢,幫你使用設備、吊幾下、電幾下,讓你沒壓力,身體有改善就行了。

    而在中醫的助理推拿師,則是傷科的技工,底薪加一個人頭20元,基本上十分鐘解決不了任何問題,彼此壓力之下,每個都成了耍花招的強者。

    另一個體系是油壓、精油芳療。做了非常的舒服,一個禮拜做一次,能讓你事業上,面對任何挑戰都游刃有餘,精力充沛。只不過這個體系是師傅殺手,幫客人油推,摧殘著她們的腰,生過小孩的腰椎問題更多,不長久,我們推拿師的客戶,有不小的比例是為她們服務。

推拿師02  

    說白了,推拿師是負責處理你的筋絡,尤其是背面,重點是頸椎兩側、肩胛骨所有範圍、腰椎兩側、側邊環跳部分的髖關節等等,局部肩部至手臂也是熱門。

推拿師05  

    就像台灣的公路,哪邊塞車,哪邊就有問題。筋絡不暢通、阻塞、周圍細胞增生、活動阻礙到骨頭,問題就會產生。

    沒人喜歡整天去磨拳頭師傅,可是一個禮拜不找推拿師,冬天還忍的過去,夏天就不行了。這行業就像你騎機車,過一千公里換一次機油;人體的運行也是有極限的,你不保養,它會另外找出路,一但出路碰到神經,你就會痛,做事情的姿勢會不自覺的改變。

養生館03  

    就像駝背,人坐在椅子上,就有一種非得要讓自己舒服的慣性。坐著辦公、打電腦、接電話處理事務,不自覺會往前縮。本來是很舒服,但是過一陣子脖子後面會開始痠痛,肩膀往前。人體的筋會越來越習慣你的新姿勢,開始接著筋會增生、繞路,你會發覺慢慢骨骼也跟著變了。到這個階段,基本上已經是定型了,推拿只能讓你舒服點,緩解疼痛,除非你改行、退休,這不是你換張椅子就能有效的。

推拿師03  

    受傷的部位如肩膀,它是一個側立的微弧骨頭,加上半碗狀軟組織,包覆著你的上手臂。你一但受過傷,裡面會有讓其他軟組織、細胞增生的空間,甚至瘀血在裡面。我的情況是側轉受傷,被告知開刀清瘡有用,可是縫合康復了,還是一樣有後遺症的問題,只能復健,也就是推拿。

推拿師04  

    筋絡,包覆在人體,是很重要的警示指標。一個人有狀況,摸脖子就能約略知曉,太過僵硬、變粗、溫度有異都是身體危險的預兆。

 

    推拿師處理人的身體,基本上靠的是指力,手指要能支撐整個身體的重量,一個推拿師才算合格。第一張圖的推拿師,用的是手肘,這是初級的手法,也是被打槍的標準流程,基本上就是手指沒力才靠肘部去借力。用肘線就算了,有的人直接肘尖下去頂,腰椎兩側是ok,但是肩胛骨膏肓內側也這樣頂的話,基本上是舒展不開的,還得浪費幾分鐘用油推去舒緩,而時間正是推拿師最缺的....

 

    一套系統性的作法,東拼西湊到能上的了檯面以後,很難再插入其他的東西;因為在確定完善了以後,推拿師必須維持品質的穩定,作法每次都要一樣,必須要等客戶反映才能變更。保持客戶維持相同的預期心態,能讓她更容易放鬆,等於變相的催眠,音樂與溫度也是重點。小局部要油推的話,油必須先噴在自己的手掌,再經由手掌塗抹她的皮膚,忌諱直接拿瓶子去噴在她身上。

 

    口才是推拿師第二個利器,狀況你要說的出來,要敢說、敢說錯、敢出糗。客戶一般都不是蠢蛋,自己的身體當然是自己最清楚了,雖然聽推拿師亂噴也是一種樂趣,但是太扯的話,還是不行。有自己一套獨特的見解,即使些微誤差,仍在可接受範圍,最怕是不說話、不溝通,那就等於斷絕一切的可能性,這世界上對客戶最重要的事情,當然就是她自己了,不捧上一捧,天理難容。

 

    推拿師有很多問題,主要跟養生館有關。

推拿師06  

    推拿師不得不借助養生館,畢竟門面對消費者是因素,可是養生館的作業時間太趕,實在沒辦法提供太完善的差異化服務品質,於是工作了幾年,便會開始買指壓床去接外客,提供小便宜or更完整的服務,人面廣了,整幫客人拉走另起爐灶,養生館就倒了,老闆換手。

 

    消費者習慣了推拿,會比較寧願去熟悉的小工作室,不然就直接要求到府服務。

 

    另起爐灶的人,客人太多,一天24小時,尖峰時段都擠在20:00-02:00,無法與客戶維持之前建立的良好體驗,客戶又重回大間的養生館,尋找好的師傅。

 

    而大間的養生館為了維持品質,不得不讓老師傅把持,山頭林立,各自鬥爭,接著變成手法之間的排擠。這種競爭並不是讓技術越來越好的那回事,發生的效果往往侵蝕養生館的獲利。以上種種,造成養生館的動盪,沒辦法穩定。

 

    一般職場面對的權力與利益鬥爭,在養生館會放大一百倍,這是我結束推拿師生涯,接著體驗四年公家單位所有職場生態,結束過後的感想。你想想看公務體系就夠你頭大了,養生館比它還嗆,負面情緒始終圍繞在裡面;面對你談笑生輝、抖盡包袱、發揮幽默感讓你放鬆的人,其實正面對著無法想像的壓力,也許你感覺這樣賺錢,生活應該很優渥才對,真正的情況是大家都賺不多,始終在等待那半個月發一次的薪水。

 

    另一個推拿師的特色,是腳底按摩。

推拿師07  

    對於非明星級的男推拿師來說,最大的財源是腳底按摩,這是一個評判你整體實力的真正指標。它用的指力不同於做身體推拿,指關節能不能讓客人舒服,是很有學問的。手指粗大的人有利,手指纖細的人也沒差多少,都能吸引到不同型態腳掌的客人,關鍵是別讓客人的肌腱發炎,腳趾頭的拿捏更要恰到好處。

 

    做久了的推拿師,能掌控力道,別讓客人越抓越重;這是個難題,因為只有越抓越重,才會有各自特殊的勞點留存。腳底按摩另一群最大的客戶是糖尿病人,一般來說再怎麼死摧他們都沒啥感覺,只有隔天睡過一覺之後,感覺有輕鬆,對你的評價才是正的,當下跟你嘻嘻哈哈並不算數。

 

    點的到位也是重點,為什麼圖會有這麼多東西,是因為那些地方真的都有個點。切進去再拖行,不到位的話,只是在表面摩擦,沒啥感覺。假如在身體的技術上沒啥長處的話,靠腳底也是一條路,而且之後還能學削腳皮、修指甲。

推拿師10  

    一般說來,專精削腳皮與修指甲以後,會是大師級的待遇,各大養生館老闆看到你會遞菸問好,生涯也能改走各大養生館互相支援的路。磨刀會是你主要的工作,刀具的投資別吝惜,客戶很忌諱那種刀不利硬拖的感覺,灰指甲的處理也是要體會的學問。總之,雖然工作上有些傷眼,畢竟那盞燈不能用太暗,但地位與收入跟之前的苦哈哈過日子是天差地遠,代價值得。

 

    以我生涯處理過的客戶來看,腳底按摩是一個可以相信的神話。說能相信是因為它真的能讓身體變好,處理過的老闆都讚譽有佳,糖尿病患的腳也不那麼難聞。我沒特殊癖好,只是我的師父教我要視病如親,除了不能戴手套之外,還要藉著做肩膀or腳底的機會,做好望聞問切的動作。腳底按摩的確會讓人的身體狀況耳目一新,值得信任;而說是神話,是因為我不相信它那些反射點,真的是反射那些地方。。。

 

    這其實就跟星座一樣,我相信各種距離遠近不一的恆星,對於地球上的人類,總是會有一些影響力,只是我不相信會是星座書上寫的那些東西。恆信恆不信隨人,只是另外一種關心客戶的話題,畢竟時間有四五十分鐘,總得說一點客戶會關心的事情吧,讓他們看小電視混過去的話,勞點就不太好拔了。

 

    當年吃飯的工具。

推拿師08  

    它其實超大,是訂做的,一個一萬多,能讓身高近一百九的人趴在上面,跟一般只能趴173cm的通用規格行動床,有所區別。會去弄這個主要是因為我腳底按摩抓很重,點名的客戶很多,到府服務做完身體以後,乾脆讓客戶躺在上面做腳底,而一般的床會讓客戶腳底露出來,只好弄個大點的。

 

    其次是因為我有外國人客戶,她們人高馬大,客源習性穩定,都喜歡做油推,173的床實在太小了,只好換大的。老外其實很嚮往做身體紓壓,只不過在她們本國價格太貴,所以做不起身體保養。有多貴呢?是我們三倍多,我做一小時八百,而離芝加哥30分鐘路程的一個小城市,一小時兩千六。。 

推拿師09  

    當下的衝動,就是立刻坐上飛機....可是想到當地的訴訟案件實在太多,就放棄了;也難怪每年有那麼多推拿師去國外撈錢。

 

    推拿師是個付出大於所得的職業,當你做了這行,你的世界將被迫圍繞著客戶的世界打轉,心裡面填滿了客戶大大小小的事情。她長輩如何、女兒嫁不出去、事業有什麼人覬覦、平常看什麼人不順眼等等,你都會知道,但是你只能聽。基本上,不能有任何具體性意見,有什麼進展也要裝不知道而再問,否則會打破與顧客之間的距離,當這種距離感消失的話,顧客的習性是換人、甚至換店。

 

    而你則因為接收了另一個人完整的一生,會對你的內心產生一些衝擊,你關心客戶的瑣碎超過你的家人,會對於家人的付出有些耽誤與質疑。而因為客戶都是一些社會菁英、地方仕紳與知名人物,你會被另一種不符合你本身的價值觀念洗腦。

 

    最具體的現象,就是推拿師的家庭,幾乎都是破碎的。我師父與妻子離異,兒子由對方撫養;我師伯與妻子因自己外遇而鬧離婚,雙方都把兩個子女推給對方,都不想養,家庭觀念異於一般家庭,而師伯他們夫妻倆還都是推拿師。

 

    有的人可能會覺得距離感消失正好,可以把有錢人。可是當身分改變以後,你的吸引力就不一樣了。當有那個身分在的時候,你無懈可擊,而當這層保護身分消失的話,很多附加的東西與必須的責任會自動往你身上靠:例如社會新聞報過,有個女的是職業小三,常常一直嚧對方離婚娶她,成功以後,她的身分變成正妻了,立刻又得面對丈夫的小三癮;同時因為本身內涵跟原本的正妻差距太大,一拿到正妻的位子,立即顯示出來,結果依然是悲劇,最後去當另一個人的小三。

 

    類似的例子在其他職業也有,像是美髮師、健身教練、助理、秘書,共同點是相處時間極長,互相了解深厚,有隱藏一些各自缺點、凸顯自己優點的空間,越界的人總是過不了幾年好日子,就會被打回原形。

 

    整體說來,推拿師的工作型態,其實有點像是在美國電影裡面的那種心理醫生。勞點多、收入穩定的推拿師,大多直接敞開心胸去面對這種心理壓榨,錯亂的生涯與表面的歡笑和諧交錯,基本上就已經超過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極限了。最後變的不是為了生活而工作、不是為了大愛而服務病患,而是為了別人的存在價值、為了別人的私慾,在這個社會上浪費體力、消磨時間。

 

    所以,自己最後還是選擇離開了這行,把保養身體的權利,全部留給親友。離開的當下,有活了好幾個輩子的錯覺,只想解脫,離開一切紛紛擾擾,尋往自己的樂土。即使後來工作並不順利、收入不好,但並不後悔,因為過了幾年正常生活,我有找回一切人生價值的體悟:我發覺到我是什麼樣的人,就去過什麼樣的生活,別虛假、忌妒、羨慕別人的事;就算失敗,我仍是為自己而活。

 

    推拿師與養生館其實是零和,此消彼漲,又被迫互相需要,制度干涉不了人心,沒有雙贏的空間。我不會建議任何人從事這行,因為當老闆的話,賺不了多少錢,還很容易倒閉,表面上的換手一般人根本不曉得;當員工則是付出犧牲太大、得不償失,人生的時間都一樣長,別為了到頭一場空的事情消耗太多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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